各位领导、同志们: 我叫李树贞,是黎秀芳先生的学生,今年72岁。57年前,我考入了西北军区第一陆军医院高级护士学校,先生是我们的校长。这所学校,是先生和她的同事们,用自己的智慧和胆识,把它从旧中国完整无损地带进了新中国。我与先生的交往,既有师生之谊,也有部属之情。
从1983年开始,我在全军护理专业委员会与先生共同工作了15年,我连续四届担任全军护理专业委员会副主任委员、主任委员顾问,并担任第二军医大学首届护理系主任、教授、研究生导师。回想跟随先生走过的历程,我从一个15岁的高中生,成长为先生事业的接班人之一,凝聚着先生对我从严要求、关爱培养的心血。
今年7月9日,接到先生逝世的噩耗,我连夜赶往兰州。一路上,脑海里像过电影一样,一幕幕往事浮现在我的眼前。记得刚入校时,先生给我们上的第一堂课,就是讲述“提灯女神”佛罗伦斯?南丁格尔的故事。校长讲:“南丁格尔,是近代护理事业的创始人,是爱与责任的化身。在英国可里米亚战争中,每当深夜,她手提小油灯,巡护在伤兵营,士兵们称她为‘提灯女神’。那盏灯,成了生的希望、爱的象征。”当时,课堂上静静的,我们都被带进了那动人的故事。现在,先生走了,但她讲课时的情景,依然历历在目,她用激情、用爱心、用生命点亮的那盏灯还亮着,永远亮着。 先生经常教育学生:“南丁格尔精神的精髓是什么?是爱心!”一次,在病房实习时,我给一位病人擦背,被子没盖好,将病人的身体露了出来。先生看到后,严肃地批评了我。她说,等你擦完背,病人说不定就感冒了。她强调,作为护理工作者,一切要为病人着想。为了培养学员的爱心,她到了细致入微的程度。怎么观察病情,怎么说话,怎么操作,怎么抢救病人,她一一给大家作示范。她还说,护士不能只会简单的打针发药、铺床叠被。
先生常常问我们:“什么人可以当护士?你会护理病人吗?”她说,只有具有高尚品德,有爱心、同情心,有知识、有能力的人,才能胜任护理工作。她为我们开设了《医学》、《护理学》、《心理学》、《营养学》、《伦理学》等课程,建立了护理教学的新体系。三年的学习结束了,我们不仅学会了护理知识和技能,还养成了诚信、善良、严谨和善解人意等优良品格。毕业那天,校长亲自主持了毕业典礼,同学们一身洁白,一脸神圣,光荣感和使命感,在我们心中油然而生。几十年来,先生就是这样,以南丁格尔精神培育了5000多名学生,遍布全国各地、世界各地。南丁格尔传人,精心育才,桃李五千。 先生为护理事业做出了重大贡献。五十年代初,抗美援朝的大批伤员,转入我们医院。当时,医院护士紧缺,工作繁重,差错较多。在这种情况下,先生和她的同学张开秀主任,心里很焦急。她俩分别与近百名护校老师、学生骨干、护士长和护士进行座谈讨论,分析差错原因,寻找护理对策。经过两年多临床实践,总结出“三查七对”、“对、抄、勾、对”等操作制度;提出了“走路轻、说话轻、关门轻,操作轻”的管理要求,打针、服药、观察病情等护理项目,被一一规范起来,形成护理程序化管理。她们还把临床护士长召集起来,从分析病情入手,将患者分为危、重、轻三种,“三级护理”的理论和方法就这样诞生了。
1955年,她和张开秀主任撰写的《三级护理》论文在我国《护理》杂志刊登后,又被苏联《护士》杂志转载,引起了国内外护理界的重视。这些成果的运用,有效减少了差错,提高了护理工作的效率和质量。当时,就有90多家医院派人前来参观学习。直到今天,全国仍在普遍实行着这套由她们创建的护理制度。 先生一生忠诚护理事业,在最困难的情况下,都没有放弃过自己的追求。“文革”期间,她被下放到甘肃会宁刘坪村。这是一个干旱缺水的穷山村。极差的卫生条件,长期的繁重劳动,村里很多姐妹,都患上了子宫脱垂病,严重的甚至溃烂流血。当时,先生白天参加劳动,晚上跪在土炕上,用药水给她们清洗,然后用艾叶薰,用煮过的纱布蘸上盐水、草药,敷在她们的子宫上,再轻轻地揉托,将脱垂的子宫一点一点复位。有一次,她连累带饿,一下昏倒在土坑上,全村人都来看她。当她醒来时,发现口袋里装满了炒豆子。先生的眼睛湿润了。她深知,乡亲们拿不出什么好东西表达心意,这一把把豆子,就是一颗颗心呀! “文革”结束后,先生更加珍惜为党工作的机会。八十年代初,担任全军护理专业组组长的先生,对全军护理人员的数量、质量和护理设施情况,进行了详细调查,结果令她非常忧心。当时,未经护校系统培训的护士,高达68%,中专毕业的护士仅占32%,大专毕业的更是寥寥无几;护理设施也很陈旧。为了尽快改变这种状况,她利用参加全军医学科技大会的机会,向总部首长作了专门汇报,提出了加强护理教育、复训未经护校学习的护士、开展高等护理教育、改善护理设施、评定护理技术职称等7项建议。在她的呼吁下,我军首次建立了,护士高级职称评定制度,总部下拨了1500万元专项经费,用于改善护理设施。经过两年的复训,近4万名护士受到了中专教育,其中部分护士经过继续教育,拿到了学士、硕士学位,成为我军护理战线的骨干力量。
八十年代初,在先生领导下、兰州军区军医学校,开办了军队首届,护理师资进修班,为全军护士复训,及开办高等护理教育,准备了师资。经总部批示,在第二军医大学设立了护理系,开办了护理本科教育,为提高护理队伍素质闯出了一条新路。1981年,先生借在美国探亲的机会,参观考察了11所护理学院和医院。国外高等护理教育和先进的责任制护理,使她看到了新的差距,回国后,马上撰写了《美国的医院管理和护士教育》一文,发表后,在我国护理界产生了很大反响。为了普及这一制度,她主持举办了,全军首届责任制护理学习班,使这一崭新的制度很快在全军推广。 对事业不懈的追求,使先生常常忘记了自己。1983年,先生准备到福州主持全军护理专业会议,突然病倒。医院检查怀疑她得了肺癌。总部首长亲自安排她到301医院检查治疗。会期临近了,领导考虑到她的病情,不同意她去开会。先生说:“人总是要死的,我已经66岁了,还怕死吗!我即便不行了,也该去交个班吧。”领导看她决心已定,只好派人陪她参加会议。会上,她强忍着持续的低烧和病痛,做了长达三个小时的工作报告。福州会议还没有结束,校长要在上海转车的消息,早已在我们校友中传开。那天,我们几十位校友,从四面八方赶到上海站。一头银发、刚强优雅的校长,刚刚走出上海站,我们就围了上去。校长激动地说:“怕耽误你们的工作,悄悄路过,怎麽都来了?”我们再三挽留她在上海住几天,恢复恢复身体,校长却说,回去还有一大堆事要干,婉言谢绝了我们的盛情。 一天又一天,一年又一年,先生的脚步从来没有停歇过,心中的那盏灯越来越明亮。先生从19岁投身护理事业,用毕生的奋斗,直到81岁终于赢得了国际护理界的最高奖赏,1997年9月2日,先生荣获了第三十六届南丁格尔奖,成为我军首位获此殊荣者。我有幸陪同先生赴京参加了颁奖大会。我清楚地记得,先生那天显得特别兴奋,一大早就起了床,把特意买来的红色衣服,试了一遍又一遍。天蒙蒙亮,就催我到理发店做头发。在庄严的人民大会堂,江泽民主席,亲手把雕有南丁格尔半身像的奖章别在了先生的胸前,并紧紧地握手向她祝贺。鲜红鲜红的衣服将先生映衬得神采奕奕。先生用毕生的努力,终于实现了她少女时代的梦。为了这个梦,她追求了62年,跋涉了62年,奉献了62年。 灯光不灭,精神永存。先生,你就是中国的提灯女神!你就是中国的南丁格尔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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