碰到仓决卓玛的藏餐饭店 (张英林/摄）

    在大昭寺边的八廓街和两个同事闲逛。有人喊饿，一看表，下午一点。这是拉萨的午餐时刻。哥仨一商量，还是找家藏餐吃吃。
    在一个白墙耀眼的胡同，找到了一家饭店，名字叫罗桑相聚饭店。掀开白地蓝纹的大布门帘，进入光线暗淡的小店里。门两侧各列了两个长条桌。
    我们拣门边的一个坐了下来，问，有啥藏餐。
    里桌坐着的一个藏族女孩子抬起脸，笑盈盈地向我们介绍：有藏面，还有咖喱饭。
    还有更多的品种么？
    那就得上三楼了，三楼有很多种，都挺好吃的。
    你这的藏面有几种？
    有三块的，有四块的。
    还有更高级一点的么？
    那就得上三楼了，三楼上有更高级一点的。
    三楼的店和这个是一家的么？
    不是。
    我们就觉得奇怪，这个女孩子怎么总给别人搅生意呢：你是三楼的托吧。
    她笑着摇手，不是。这里的和三楼的都很好吃。
    她又推荐喝的甜茶，伸出纤巧的手指，一样一样地数着：甜茶里有牛奶、有茶，有糖，很好喝的。
    我们就每人要了一份四块钱的面和一杯甜茶。
    女孩子用藏语向里面的一位中年男人报了一下。不一会，中年男就把吃的端到了桌上。印象里中年男始终是微笑着，没有说过话。
    面很好，量不算大，内容还丰富：一牒罗卜泡菜，一碗牛肉汤的青稞面的面条。甜茶的味道和内蒙的奶茶相仿，略甜一点。

仓决的工作照

仓决卓玛的真实身份
    听我们这三个吃客一迭声地赞美她介绍的食物，她开心地笑了。
    女孩子的笑分外地灿烂。她皮肤黝黑，两只大眼睛黑白分明，笑容里一分真诚、一分快乐、一分腼腆。
    我向同事夸了一句：你们看，象这样漂亮的藏族女孩真不多见。
    女孩听了，又大方，又有教养地身体前倾含首：谢谢。
    看这个女孩子这样开朗，我们就和她聊起天来。
    原来她不是这里的女服务员。
    她在对面的超市当售货员，中午到这里用餐。帮助介绍饭菜完全是出于热情。
    她说，她工作的超市是连锁的，很大，里面有很多商品，有时间可以看看啦。有的东西在超市里便宜，象牛肉干，在市场里卖35元，在超市里卖30元，可工艺品，就不要在超市里买，寺院那侧的市场，花样又多，价钱又便宜。
    藏族女孩子的每一句话都让我们感受到她的真诚和质朴。
    她说，她的名字叫仓决卓玛。仓决是善良的意思。
    我们早就听说卓玛是仙女的意思，就开她玩笑：那你是仙女了。
    她谦逊地摇手，不是啊不是。
    后来，听了这个女孩子讲她的经历，我们都大感意外，甚至是吃惊了。
    这个女孩子确实是善良的，也确实是不平凡的。
仓决的故事
    我家兄弟姐妹十一个，我第十。
    我爸爸妈妈是日喀则那边的农民。我家那边主要种青稞和土豆。
    我爷爷和妈妈家是地主。爸爸妈妈愿意让我们这些孩子学习。
    我的两个哥哥，都送去上学。到三姐上学的时候，家里钱不够了，妈妈就把祖传的首饰卖给了人家，供姐姐上学了。现在这三个哥哥姐姐都上了大学，毕业后都工作了。妈妈的首饰都是传了老几代的，卖了真可惜。当时急着用钱，价值很低就卖掉了。
    到我的时候，家里没钱，上不了学。听说现在的孩子们都能免费上学了。
    我十岁，不能上学，就一个人到拉萨来打工，挣钱，寄给家里，供家里生活，也供哥哥姐姐们。
    那时小，不懂事，一给妈妈打电话，我就在这边哭，妈妈就在那边哭。一开始，在茶馆里端茶，一天挣一块钱。我当过饭店服务员，卖过服装，卖过化妆品，现在我在这个超市工作两年多了，一个月能挣一千八百元。也有的同事挣一千二，一千四的。
    每年过节的时候回家。
    看到一些内地的孩子都敢对父母发脾气，我们可不行。
    回到家里，在爸爸妈妈面前，不能大声说话，坐着不能把一条腿放在另一条腿的上面，吃面条不能出声音。吃饭时，大家都坐好了，爸爸没来，谁都不能吃，爸爸来坐时，大家要站起来一起坐，给爸爸端水碗，不能放在桌子上，要送到手上。
    我自己也学习了。我学了很多很多，没有花一分钱学费，都是自己学的。我觉得我学到的东西，比他们在学校里学的还要多。
    我先学会拼音，每天想学哪个字，就上字典里找，然后记住它，晚上睡觉前也看一遍再睡。现在我会写信，读书。
    我读过格萨尔王传奇。和我小时候听爷爷讲的不一样。还是爷爷讲的好。
    我们藏族女孩从小都要干活。这饭店里的这些藏餐我都会做。我做得可好了。有一次碰到三个内地来的姐姐，聊得开心，正赶上我休息，就请她们到家中，我给她们做藏餐，她们吃得可高兴了。现在还经常给我打电话，聊天呐。
    我很想念老家那里的人，大家互相帮着种地，种完你家的，再种我家的。你家没有的，我家有，就送给人家。可我不会回去生活，我不会种地。
    我去过云南，还去过重庆。哥哥就在重庆的歌乐山那边的学校里读书。歌乐山下有个   吃的叫辣鸭头，真的很好吃。
    可我不会离开拉萨的，内地的生活节奏太快，我是活不下去的。我要有了孩子，也会让他们在拉萨。
    我今年二十三了，不急着找对象。我想，先要积累经济条件，才能考虑成家。我不能让我的孩子象我一样，我得让孩子有家，有好学校上才行。
她是富足的
    在仓决快乐地讲她的故事的时候，有几处，让我这个同样做父亲的感到心酸，也打心眼里赞叹这个小女孩。她想念爷爷和父母亲，爱她的兄弟姐妹，关心朋友和身边的人，喜欢自己的民族文化。这个女孩的生活一定会有着一些苦难，但她对自己的生活很满意、很自豪、很快乐，也很坚定。这是怎样可贵的生活态度啊。
    我们刚刚在一家工艺品店中，和一个艺术家朋友谈施舍的问题。艺术家朋友的意见是对真的老弱病残，可以给；对那些骗子乞丐决不能给。
    我们问仓决，你要是碰到了这种情况会怎么办。
    仓决根本不加考虑：我会给呀，能给别人帮助，对自己本身是一种福分啊。妈妈从小就告诉我们，施舍是好事，而自己绝对不要随便占别人的便宜。妈妈说，如果你没有铁嗓子，就不要去吃别人的食物。
    仓决上班的时间到了。我们就和她一起去她工作的超市。
    仓决一进超市，就抱歉地和我们说，她要去换衣服，工作去了。
    这个超市还真不算小，东西不少，客人不多。我们就走走停停地逛，最后在特产商品那里买了一些酥油茶和藏香之类的礼品，先后有两三个售货员过来给我们介绍商品，却始终没看到仓决。
    怎么没碰到仓决呢？
    我们拎着东西，走向了商场的出口，心里有点纳闷。
    在超市的结算口有个人在工作。
    或许这个人会是仓决吧。
    如果不是的话就说不上再见了。
    我们转过货柜，看到结算员的脸。正是小仓决。
    仓决穿着羊毛领的藏式小袄，漂亮得像画一样了。
    仓决一看到我们，立即笑着招呼我们。
    她站在收费柜台里面，一边和我们说话，一边手眼灵活地装袋计价打单，还不作声地给了我们会员价。
    我问，仓决，给你照个工作照可以吗？
    仓决轻快地说：当然可以。
    她特意拿起一件商品，笑着摆出一个姿式。
    我按下了快门。

张英林
2011-5-30  于拉萨